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？”
“千萬不要！這次我們一定要把嘴巴閉嚴了。”陶宥義肅然說道，“三哥，人嘴兩片皮，總會有人說些不著四六的東西證明自己比別人高明，你且等著就是。”
陶有銀也是有些閱歷的人，細想想也就明白了，點點頭，臉上卻沒有輕松之色，說道：“這次，咱們老陶家算是把縣太爺得罪大了。”他嘆息一聲，看了看陶宥義，“陶葉跟縣太爺的關系肯定撇不清了，那孩子可能真要嫁不出去了，當初咱們可是答應過大哥的……”
陶宥義沈著臉，不說話。
陶老爺子怒道：“那有啥辦法？都是你娘做的孽！”他煩躁地捋了幾把胡子，“算了，別琢磨那些了，活人還顧不過來呢。”
陶宥義不置可否，起了身，“爹，我去把我娘替回來。”
陶老爺子一拍桌子，“胡鬧啥，還嫌不丟人咋的？”
陶宥義道：“爹，我不去更丟人，替一替我娘，還能給兒子挽回些名聲。”
陶老爺子回過味了，不禁一笑，“我兒就是聰明，那快去吧。”
今天的劉家鎮格外熱鬧，主街道上的人走一茬來一茬，肉鋪外面就沒斷過人，總是黑壓壓三五十個。
生意也比平日好了不少。
有些人為了看點熱鬧也是拼了，上去買個一斤肉，就為欣賞趙氏那比哭還難看的笑意。
“喲，陶家大嫂子，你這牌子挺重吧，上寫的啥字啊？”一個老婆子問道。
“咋地？看我家的熱鬧來了？”趙氏魚泡眼裏噴著火，但嘴角卻努力地翹了起來，“看也行，先買肉，要多少？”
老婆子瞧著趙氏這模樣好像挺高興，對陶有金說道：“大侄子，來兩斤。從這兒切，多切點兒肥的。今兒高興，包餃子吃。”
這老婆子家境不錯，在劉家鎮也有個二三十畝地，與老陶家的地挨著，去年因為租用場院，兩家發生了口角，一直別扭至今。
陶有金陰沈著一張大臉，粗聲粗氣地說道：“哪個不想要肥的？那麽切可不是不成！”
那老婆子更樂了，“行，那就從這兒切。大侄子，你這牌子上的字跟你娘那個好像不一樣，到底都寫的啥啊。”
她故作好奇，尋根問底，把娘倆氣了個半死。
050瘆人的目光
旁邊有個穿府綢衣裳的十歲左右的小孩子，伸出小手指點著牌子，脆生生地說道：“他們也不識字，還是我告訴你吧，她那上面是‘我是碎嘴婆娘’，他那上面則是‘我喜歡胡說八道’。”
那老婆子聞言哈哈大笑，一手拍大腿，一手擦笑出來的眼淚，說道：“陶家大嫂子，縣太爺說得忒對啊，去年要不是你一個勁兒的罵罵咧咧、嘰嘰歪歪，咱倆家也打不起來，大家夥兒說是不是啊？”
“是！”
眾人可謂異口同聲。
趙氏和陶有金氣得臉都綠了，雙雙哆嗦著，抽了風似的。
陶葉被爽到了，笑瞇瞇地站在街對面，又把那寫在牌子上的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。
兩個牌子都是木板拼接的，比較粗糙，大小足有一尺半見方，上面的大字墨色淋漓，功底雖一般，但字體挺拔雋秀，顯然是寫字的人有不錯的審美意識，但因練的太少，寫的不好看。
內容算不得很過分，盡管短，卻也足以讓劉家鎮人明白那是什麽意思。
她相信，那位狡黠的縣太爺確實手下留情了，不然寫個“我是瘋狗喜歡亂咬”也不是不可能。
“三丫頭？”
陶葉正思忖著，聽到一個略微猥瑣的男聲叫了她一聲。
是劉膿。
陶葉轉頭看向右側，笑道：“聽說你得手了？”
少女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中，水汪汪的眼睛略瞇著，紅潤的唇綻放著燦爛的笑意，好看得緊。
劉膿被吸引了，呆呆地站著，視線凝在她的臉上，眼睛一眨不眨。
陶葉警惕起來，心裏更是反感極了，大聲說道：“大叔得了不少銀子吧。”
劉膿醒過神，不免有些尷尬，“啊，還行，他們家老五果然有錢。”
雖說他就是來顯擺的，卻也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，是以並不說到底弄了多少銀子。
陶葉“哦”了一聲，不再多問。
劉膿往她身邊湊了湊，剛想再說點什麽，餘光便看到陶宥義從對面胡同裏出來了。
“三丫頭，那小子可不一般，”劉膿“嘖”了一聲，又往靠了一步，“要不是你劉叔我光腳不怕穿鞋的，還真不敢得罪他。”
“怎麽，他威脅你了？”陶葉與陶宥義的目光隔著一條馬路對上了，盡管彼此距離兩三丈，她仍然感覺到了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赤果果的寒意。
劉膿咧開大嘴，露出黃黃的大板牙，笑道：“人家到底是讀書人吶，聽了我和你嬸子的話，啥都沒說，就像現在看著你這樣的看著我們，賊拉瘆人，就像被鬼盯住了，從心裏腳著冷。”
因為陶宥義的目光，不少看熱鬧的註意到了陶葉。
“這三丫頭是來看笑話的吧。”
“肯定是，被那麽一盆臭水潑上，不得恨死老陶家啊。”
“你說那孩子何苦啊，都忍那麽久了，就再忍忍唄，得罪陶宥義還能有好？那小子從小就蔫壞蔫壞的。”
“你說他這時候出來幹啥？眼瞅著考舉人了，說不定就被他老子娘連累了啊。”
……
陶宥義在眾人的議論中回過神，沖著陶葉冷冷一笑，一步步往肉鋪去了。
“娘，這牌子沈，還是兒子來掛吧。”他清晰有力地說道。
他這話一出，一片嘩然。
“他這是傻了不成？”
“就是，不嫌丟人啊。”
“你懂個屁啊，這叫孝道。”
“有理有理……”
亂七八糟的聲音一同鉆進陶葉的耳朵，於是，她明白陶宥義此舉的意義了，甚至想得更深更遠。
到底是文化人，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為自己洗白、替自己揚名的機會，而且時機把握得非常好。
“這人確實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呢，如果他不巧做了澤縣的父母官，只怕你一家就只有倒黴的份了。”她對劉膿說道，語速緩慢，關鍵字句咬的很重。
劉膿不以為然，擤了把鼻涕，往鞋底上一抹，說道：“哪就那麽巧了？再說了，不少秀才胡子耷拉到地上也沒考中舉人，他就能一下子成了？做夢呢吧。”
陶葉搖了搖頭。
她對陶宥義很了解，此人雖陰沈，但腦子確實好使，而且為人並不浮躁，喜歡穩紮穩打，只要運氣不算太壞，肯定會有出頭之日的。
劉膿是個奸懶饞滑屁的人，嘴上那麽說，但心裏對陶宥義也起了防備，嘿嘿笑了兩聲，又道：“他孝順他的，要想整老子可不行。老子光腳不怕穿鞋的，到時候讓他吃不了兜著走。”
陶葉頷首，如此最好。
她看完老陶家的笑話，去了菜市場，從一個獵戶手裏買了野雞和野兔，又買了些菜，回家時順路去了許家雜貨鋪。
看鋪子的人是許文。
少年放下手中的書，驚喜地從櫃臺後站了起來，瘦削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紅潤：“你來啦！”
陶葉抿嘴一笑：“小文哥，給我一壇好酒。”
“好，”少年答應著，人卻沒動，狹長的眸子久久註視著陶葉，裏面的柔情濃得化不開。
外面的喧囂被這種此地無聲勝有聲的靜寂隔絕在外，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。
少年純純的戀慕讓陶葉感到了尷尬和不安。
如果不考慮心裏年齡，她覺得許文無論家境還是他本身，都是最理想的人生伴侶，然而，做為一個始終為生存而努力奮鬥的禦姐而言，她對這種稚嫩的弟弟型小男人又實在沒有興趣。
“小文哥，我……”陶葉欲言又止。
她本想勸他不要在自己身上費心，但又覺得人家什麽都沒說，貿貿然講那些顯得自己太過自戀，而且，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，古人早熟，且未來充滿著不確定，眼下最好的處理便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，並且日後能不來雜貨鋪就不來。
“嗯。”許文臉上紅得像要滴血一樣，“小葉子，你和縣太爺的事我都聽說了，咱劉家鎮的人就喜歡胡說八道，你千萬別往心裏去。聽說縣太爺是京城的大家公子呢，家裏最重規矩，肯定容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，要不了多久就會平息的。”
他這番話有那麽一絲提醒和警告的意味，意思讓陶葉要認清自己身份，千萬不要把流言當真，傻傻地一頭撞上去。
陶葉笑著點點頭，“確實如此，小文哥快些給我拿酒吧。從今兒起，我要跟八奶奶學著刻木頭啦。曾經的女屠夫改作匠人了，日後就要想匠人的事啦，跟縣太爺那樣前程遠大的人八竿子打不著啊！”
她這話一樣意有所指，許文大概想到了什麽，臉上的紅潤潮水般的褪去了，只餘一片慘白。
陶葉心有戚戚，暗自祈禱許文能盡早放下這段不成熟的想念，付了銀子，哼著現代小調回了劉八爺的家。
051聰明的陶玄
“八爺爺，八奶奶，小葉買菜回來啦，咱今兒就吃拜師宴。”陶葉一進大門就開始嚷嚷。
劉八爺一邊往木頭上彈墨線，一邊笑道：“你這丫頭倒是心急，也不看看黃歷。”
“擇日不如撞日嘛。”陶葉笑嘻嘻的，這可是雙喜臨門吶。
“姐，都買什麽好吃的了？”陶青張著雙臂撲了過來，抱住陶葉的腿，不待她回答，仰著小臉又問，“姐，他們真的丟人了嗎？小青和豆包也想去看看。”
這小子絕對是個記仇的！
陶葉用尖尖的食指點點他腦門，“看什麽看，你還是你奶的孫子呢，去看熱鬧可就是大不敬了。”說到這裏，她湊到陶青耳邊，“等晚上的，姐姐好好說給你聽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陶青不情願地答應了。
“汪汪汪！”
“汪汪！”
豆包聞見血腥味，對著陶葉的筐又蹦又叫，小奶狗急的團團轉。
陶葉沖它揚了揚拳頭：“你這饞狗，等會兒才有你吃的呢，玩去吧。”
豆包聰明，雖聽不懂陶葉的人話，但懂得陶葉的拳頭，趕緊縮回舌頭，閉上了嘴，委屈的玉石眼眨了眨，便往後退了兩步。
陶葉被它萌笑了，讓陶青帶它玩，並讓他把三字經背一背，晚上好考他。
在學習上面，陶玄的腦子是最好的，盡管還達不到過目不忘，但一般兩三遍便可牢牢記住了。
陶青沒有陶玄那麽聰明，卻也不差。他對圖畫很感興趣，不跟豆包玩的時候，很愛看八奶奶做雕刻，一坐就是兩刻鐘，這對一個愛玩愛鬧的四歲孩子來說，已經十分難得了。
所以，陶葉一直在思考怎樣給陶青繪畫啟蒙，才不會引起別人懷疑。
如今拜了師，學了木雕，解決陶青的問題也就不在話下了，如果算上這一樁，再加上拜師和老陶家出醜，就是三件喜事了。
陶葉又略略說了兩句老陶家的事，拎著菜筐進了廚房……
抱柴禾，生火燒水，洗蘑菇，等水開了，就開始處理兩只野物。
她殺慣了豬，做這些十分麻利，不過兩刻鐘的功夫，去毛的去毛，剝皮的剝皮，全部搞定。
八奶奶就坐在廚房對面的走道上，她看了眼忙碌的陶葉，跟劉八爺說道：“我就喜歡小葉子這股子麻利勁兒，活幹得快，還仔細，正是做咱這行的好材料啊。”
劉八爺道：“可不是嘛，心思也巧。她前兩天跟我說了個東西，還在地上畫了個圖，很有模樣，我覺著在縣城賣肯定有人買，等做完這個活兒咱就試試。”
“啥東西啊，你趕緊說說。”
“用陶葉的話說，就是那種放在書案上的簡易書架，有點兒像樹。如果不雕，一天做幾個不成問題，要是在底座上雕些簡單的花紋，估摸兩天能做一個。”
“聽起來是不錯，實用！老頭子，我這活兒完事了，去幫幫她。”八奶奶放下雕好的琴腿，樂顛顛地去幫陶葉，會投桃報李的孩子更讓她喜歡了。
陶葉正在剁野雞，見她進來，笑著說道：“八奶奶你遠著點兒，省得血水濺你身上。我買了幹蘑菇，咱就做個野雞燉蘑菇吧，燉得爛爛的，保管不塞牙。”
“行！”八奶奶咽了口口水，她家條件雖好，但沒有貴客的話野雞是絕對不買的，又問，“兔子咋做？”
陶葉指了指紅辣椒：“這兔子小，肉嫩，咱做個麻辣兔丁？”
八奶奶一拍手，眼角堆起了數條笑紋，“那可感情好。”她很喜歡吃辣，這道菜正合她心意。
“得嘞！您忙您的吧，不然就躺一會兒，時間夠夠的，我自己能行。”陶葉手起刀落，又快又準，輕車熟路地把野雞和兔子剁成合適大小的丁和塊。
八奶奶看得直咋舌，“艾瑪，這也是手藝啊，小葉行啊！”
老太太感嘆一聲，並不走，她恨活計，看不得自己躺著別人卻陀螺似的忙活著，所以把鍋蓋掀開，取了陶葉剁好的雞肉，下鍋焯水。
等把血水煮出來，用笊籬撈出，再把兔子肉如法炮制，放在兩個大海碗裏備用。
陶葉見她不走，也就不再客氣，娘倆有說有笑地忙活起來。
陶葉把焯肉的水淘出來，放到泔水缸裏。
然後鍋裏重新放水，把切好的蔥姜蒜以及各種調料同雞肉一起下鍋，一刻鐘後放蘑菇，再大火燒開，撇去浮沫，轉小火慢燉三刻鐘。
這期間，陶葉用酒、醬油、醋、糖等調好醬汁，辣椒切成圈，然後在鍋裏放油，炒糖色，把兔子肉炒成棕紅色，加醬汁翻炒，然後放水燒開，小火燜上一刻鐘，收湯，最後放鹽和芡粉。
“好香，想不到你這孩子還有這個本事呢！”
裝在白瓷盤裏的麻辣雞丁紅亮亮香噴噴地，上面還點綴了幾片綠色蔥葉。
八奶奶取了筷子，急吼吼地夾起一塊嘗了嘗，香辣的味道在她舌尖綻開，“唔，好吃！”她由衷地讚嘆一聲。
陶葉也嘗了一塊，“心情好，做出的飯菜也香啊，八奶奶，今兒晚上你就多吃點兒吧。”
……
娘倆做了五道菜，兩個肉菜量都很大，足夠了。
陶玄回來時，飯菜已經上桌，而且還擺上了酒。
他把聽來的老陶家的事勉強壓下，好奇地問道：“八奶奶，今天有什麽喜事嗎？”
“當然有喜事了。”八奶奶喜滋滋地賣了個關子，“你要不要猜猜看？”
“八爺爺收了我姐做徒孫？”陶玄垂頭想想，十分精準地給出了答案。
“喲……你這孩子咋能猜這麽準呢？不對啊，這明明是我和你八爺爺昨晚上才定下來的啊！”八奶奶一臉的困惑。
“是呢。”八爺爺用手巾擦幹手，也狐疑地看了過來。
“與其說猜，還不如說……是小玄心裏期盼的。”陶玄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我姐喜歡木雕，一直在念叨著要跟八爺爺學呢。另外，我知道這些菜是她做的，不年不節的做這麽菜，也許真是為了拜師，所以就那麽說了。”說了之後，就算猜錯了，也能借此機會替陶葉投石問路，讓劉八爺表個態。
“那也說不定是慶祝老陶家丟了大臉啊！”八奶奶故意難為他。
陶玄道：“如果那樣，做一個小雞燉蘑菇和一個炒幹豆腐也就差不多了吧。”
“難怪你姐送你讀書去，這小腦袋瓜兒真不錯，好孩子啊！”劉八爺讚嘆著落了座，臉上出現了幾分艷羨的神色。
陶葉趕緊把三杯酒都滿上了，敬了老兩口一杯，算是正式拜了師。
052南城門外
吃過晚飯，又聊了會兒天，從劉八爺家出來時天已然十分昏暗了，烏雲被海風吹過來，天空格外的陰沈，但一時半刻還下不上雨。
陶葉休息一會兒，在廚房備了好些柴火，悄悄出了後門。
在歪脖樹下的空地上，她先做蛙跳把肌肉跑熱，然後拉伸腿筋，練習跆拳道的幾個基本動作。
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後，陶玄帶著陶青找了出來。
小哥倆見不遠處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，正“砰砰砰”地踹著一個長形物件，不由得面面相覷。
“姐？”陶玄試探著叫了一聲。
“誒，在呢。”陶葉沒有停，繼續踢沙袋。
“姐你這是做什麽？”陶青很驚訝。
陶葉覺得不太好解釋，想了再想才道：“鍛煉腿力，腿有勁兒了，將來打架就不發怵了。”
陶玄小老頭似的搖頭失笑，牽著陶青走過去，“姐，傳出去不太好吧。”女屠戶就夠難聽了，這樣一來豈不是還得加上潑婦二字？
“有啥不好的，趁著雨沒來你們也來踢踢，就當鍛煉身體了。”
陶青玩心重，感覺陶葉玩得很有創意，不待陶玄回答，搶先拍手道：“好，我要玩。”
“來來，一起來，咱晚上吃的多，正好消消食兒，等下再覆習功課。”
陶玄只好從善如流：“那好吧。”
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，天色越來越昏暗，雷聲滾滾而來，一陣比一陣響亮。
陶葉讓小哥倆先進屋，她自己把沙袋摘下來，剛抱進屋裏，雨“嘩”的一聲下了起來。
陶葉把沙袋放到角落裏，愜意地擦了把汗，說道：“唉，總算不用擔心旱災了。”
陶玄站在門口，望著菜池子，說道：“姐，咱明天不用澆園子了。”
“還是我家小玄想的實際，”陶葉也湊了過來，摟摟他的肩膀，“你姐我終於可以輕松一下了。”家裏沒有井，從小溪裏挑水還是很累的啊。
這時候，風忽然大了，夾著冷雨撲面而來，姐弟倆一同抖了一下，趕緊關上了門。
陶玄在竈坑前的小凳子上坐下，用火折子點燃了軟柴，把刨花引著了，又填了兩塊朽木進去，說道：“姐，散學回來的路上我都看見了，也聽說了，估計五叔不會善罷甘休的。”
火光照亮了他呆板的小臉，黑漆漆的眼睛裏有兩簇亮堂堂的火苗跳動著。
“是啊！”陶葉又往鍋裏加了兩瓢水，“他在這件事上的確無辜，受的影響也最大。所以啊，有時候光是自己優秀還不夠，家裏的人還得不拖後腿才行。”
“咱們現在也不用想那麽多，老陶家沒有根基，你五叔不敢跟縣太爺對上，現在只看那些喜歡指手畫腳的三姑六婆們如何說了。”她知道，雖然眼下出了口惡氣，但自己與縣太爺的事不會就此畫上句號的，所以先給陶玄打一個預防針。
“姐，三姑六婆是什麽？是姑姑和婆婆嗎？”陶青帶著豆包從裏屋出來，不待陶葉回答，大眼睛忽然一亮，“對啦，姐你快點說說下午的熱鬧。”
陶葉只知道三姑六婆指代的是市井婦女，至於是哪三姑、哪六婆，她也說不清楚。
於是，她故意忽略前一個問題，熱熱鬧鬧地把趙氏和陶有金出的洋相細細說了一遍。
小陶青聽的直拍巴掌，便是內斂如陶玄，眼裏和嘴角也有了明顯的笑意。
……
第二天下午，陶葉賣完餃子，把陶青放在劉八爺家，自己往城裏去了：一來看看陶壯和陶強出的洋相，二來肉和面粉還得買些，雖說劉八爺說給她工錢，但那也得是成了熟手之後，在韭菜還能吃的這段時間，餃子生意還得做著。
她坐的依舊是劉三兒的騾子車。
車上已經坐了四個女人，陶葉剛要上車，便見幾個女人不約而同地往一旁挪了挪，看樣子，誰都不想挨著她。
劉三兒見狀趕忙拍拍他身後的位置，“小葉，坐這兒。”
陶葉謝過，跳了上去。
一路上，幾個女人一直沒消停，嘰嘰咕咕地小聲說著話，雖說聲音極小，但奈何車不大，陶葉總能聽到幾句，這些人不是說她臉皮厚，發生這樣的事還敢大咧咧出門，就是說她居然能跟老陶家鬧成那樣，把陶宥義都影響了，忘恩負義，心太狠。
都是屁話！
她聽見了就當沒聽見。
陶葉覺得，世上的誤會和流言分三種，有些是能解釋的，有些是不能解釋的，還有一些，是不用解釋的。
這些女人說的屬於最後一種——不用解釋，也可說不屑於解釋。
……
南城門的兩側各自圍了一大群人，粗粗看去，至少有上百號人。
陶葉下車時，恰好聽到有人大聲念道：“我叫陶壯，我奶誹謗縣太爺，落款兒，劉家鎮陶家肉鋪。”
那邊話音將落，另一邊話音又起：“我叫陶強，我爹誹謗縣太爺，落款兒，劉家鎮陶家肉鋪。”
“誒，你爹誰啊？”這邊有人問了一句。
無獨有偶，另一邊也有人在問：“你奶是誰，這麽大膽子，居然敢誹謗咱們縣太爺？”
“是啊是啊，他（她）都說啥了？”
“問啥問，傻吧！你要想掛這個牌子，我回家也給你做一個去。”
圍觀的人們哄堂大笑。
陶葉想也不想地往‘你奶是誰’那邊擠了進去，只見墻根下擺了一張黑色高幾，上面放著一把茶壺，小李子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，正在喝茶。
陶壯掛著一塊兩尺見方的木牌子，跪在小李子前面，臉色鐵青，豆大的汗珠一行行一趟趟地順著腮幫子往下流。
他雖然垂著頭，但眼睛卻沒閑著，滴溜兒亂轉，仇視的目光來回掃視，顯然在觀察都是什麽人在嘲笑他。
陶壯很快便看到了陶葉，大腦袋猛地擡了起來，直勾勾盯住她。
如果目光可以殺人，陶葉此時必定已經死個十次八次的了。
陶葉挑釁地笑了笑，陶壯忍不住了，霍然站了起來。
“跪下。”小李子狠狠踹他腿窩一腳，陶壯“撲通”一聲摔在地上，“動一下多跪兩刻鐘，小爺可是告訴過你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陶壯掙紮著回頭瞪小李子。
“瞪什麽瞪，再瞪多跪一個時辰。”小李子笑嘻嘻輕飄飄地說道。
陶壯聞言瑟縮了一下，再不敢鬧，怨毒地看了眼陶葉，垂頭跪好。
“小葉子，你來啦？”小李子也看到陶葉，站了起來。
陶葉點點頭，笑道：“你坐你的，我就是來看看熱鬧，馬上就走，辛苦你了。”
“這算什麽，看看笑話，曬曬太陽，吹吹春風，愜意得很吶。”小李子也不客氣，得意地坐了回去。
人們見陶葉似乎跟縣太爺的人以及跪在地上的人都認識，紛紛疑惑地看著她。
人群裏有劉家鎮的人，陶葉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成為焦點，趕忙告辭道：“也是，那你愜意著，我去買東西。”
小李子拱了拱手，“行，天色不早了，你趕緊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陶葉又看向陶壯，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接，火花四射。
“你給我等著。”陶壯用口型說道。
陶葉撇撇嘴，也用口型回道：“你大爺的，盡管放馬過來。”
……
053流言再起
大概是因為縣太爺那日的下馬威足夠有震懾力，而老陶家也確實丟盡了臉，陶葉姐弟平平靜靜地過了十多天。
這期間，趙氏和陶有金的牌子摘下去了，陶家肉鋪門前看熱鬧的人也早就沒有了——再好笑的笑話也不會讓人‘笑口常開’，就像反覆咀嚼的口香糖一樣，多嚼幾次就沒味兒了。
到四月下旬，關於縣太爺和陶葉的流言再次在劉家鎮悄悄地蔓延開來。
因為縣太爺是個壓在人們頭頂上的龐然大物，所以人們談論時不得不小心謹慎、偷偷摸摸，所以，這流言傳起來也變得格外的刺激，不但流行的時間長，而且範圍廣，陶葉的名字伴隨著縣太爺三個字不停地從這張嘴，傳到那張嘴裏。
但陶葉和劉八爺老兩口始終不知道這件事。
直到劉八爺的大兒子從城裏回來，苦口婆心地勸自家老爹不要跟陶葉走得太近，陶葉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然再次成為緋聞女豬腳，黑料漫天飛了。
她坐在院子裏，立著耳朵，細聽屋子裏的對話。
劉大伯大概有些激動，聲音很大，“爹，這樣的孩子收她幹嘛？不說別的，她這個名聲肯定會對咱家有影響，你的兩個親孫女可都沒訂婚呢。”
“那些人都在放屁！老大，陶葉是什麽樣的孩子我老頭子比你清楚，傳這樣的話的人又是什麽好東西了？再說了，咱家孩子訂婚跟陶葉有啥關系？我看吶，要是哪個傻子因為我收了個徒孫就不跟咱家做親，這親不做也罷，都什麽玩意兒！”
“就是，你們不願意在劉家鎮住，有他們姐弟陪著我們老兩口，這日子過得有意思多了。你瞅著那個玩意了沒有，那可是陶葉想出來的，在咱劉家鎮的大街上就賣好幾個了。你爹還想著給你送一個去，多做幾個，在縣城賣賣呢，你要是看不上那孩子，我看也就不必了。”
“賣好幾個了？這玩意能幹啥？”
“瞅著沒，放書的，好看還簡單。”
陶葉猜，八奶奶大概是把那本字帖擱在上面了。
“嘖……確實不錯啊，簡單便宜結實還不占地兒，縣學的先生和學生們肯定喜歡，那丫頭倒是有幾分巧思。”
屋子裏忽然沈默了好一會兒……
“爹，娘，這個是不錯，我回去時帶走一個。”
“咋的，不嫌棄了？”
“不嫌棄了，娘一說到木匠活，兒子就突然明白了，她要真是攀上縣太爺了，也不會跟我爹學手藝，畢竟咱這一行不是女子能幹的，那孩子為了她兩個弟弟邁出這一步也不容易。”
“還不算糊塗到底！你也不瞅瞅，那孩子為了學雕刻，把手弄成啥樣了。你再好好看看，這上面的浮雕就是陶葉雕的。”
“這竹子是她雕的？”劉大伯有些驚詫，“我看看，嗯……刀法雖有些生澀，但竹子極有筋骨，枝葉疏密得當，韻致不錯，根本不可能是學了十幾天的人雕的吧，怎麽也得小一年才有這個水平。爹，這真是陶葉雕的？”
“你爹沒事撒那個謊幹啥？這是能撒謊的東西嗎？”
“嘖，天賦啊，比不了，真比不了。爹，這丫頭再練練，手藝肯定在我之上啊……”
陶葉笑了笑，不是她天才，而是她上輩子學過，而且一直不曾真正放下過，如果不藏拙，只怕這幾位就得嚇死了。
不過，她總算知道為什麽小陶玄這幾天不開心了，想來已經聽到了風聲，或者在學校裏被欺負了。
陶葉剛琢磨一會兒，劉大伯便拿著書架出來了，他穿了一席府綢青衫，中等個頭，長得像八奶奶，笑眼很和藹，一雙手上布滿了大小疤痕。此人大概讀過書，看起來幹凈溫潤，頗有幾分書卷氣。
他在陶葉跟前站定，視線往陶葉雕刻的東西上掃了掃，點點頭，說道：“小葉啊，是大伯錯怪你了，別聽那些有的沒的，跟老爺子好好學，你這方面很有靈性。”
劉八爺的人品在劉家鎮是有口皆碑的，是以，上梁正，下梁也不歪！
陶葉很欣賞劉大伯有錯就認的態度，當即打了一躬，“沒事，大伯也是關心八爺爺嘛。”
“小葉喜歡木雕，一定會好好跟八爺爺學的。”
“哈哈，那就好那就好。”劉大伯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銀錁子，“這是大伯的見面禮，你收著吧。”
那是一個刻著梅花的圓形小銀錠，比較精致，怎麽著也有七八錢重。
陶葉看了看八爺爺，八爺爺笑著點點頭，她便道了謝，收下了。
送走劉大伯，八爺爺和八奶奶怕她心裏委屈，掰餑餑說餡兒的勸她好一會兒，直到陶葉再三保證肯定不會放在心上，方才作罷。
三人各自忙了起來。
陶葉專心雕刻書架底座兒上的回紋，每一刀都爭取做到精準有效，快而不亂，直到太陽落在西山頂上，她才起身進了廚房。
自打她拜師開始，姐弟仨就給八奶奶交了夥食費，除了早飯，其餘兩頓兩家都在一起吃。
陶葉承包了八奶奶的大部分家務。
晚上做三個菜，蝦皮燉豆腐，肉沫黃豆芽，蒸雞蛋，再摘些蔥葉蘸醬就足夠了。
陶葉把米洗了泡上，再把變質的黃豆挑出去，五個雞蛋在大碗裏打勻加水和調料，把米飯和雞蛋一起放在蒸屜上，便在竈裏起了火。
“八奶奶。”陶葉出了廚房，“我去族學一趟，米飯和雞蛋已經蒸上了，一會兒您老看看雞蛋，別蒸老了。”
八奶奶先是怔了怔，隨即就明白了，慈祥的眼裏忽然有了銳利，“嗯，去看看放心，陶玄那孩子是個能存得住事兒的，別真挨了欺負。”
“誒！”陶葉應了一聲，又跟劉八爺打了個招呼。
“等下，拿上這個再去。”劉八爺放下手裏的鋸子，遞了一根短棒出來，“最好不打架，但總得防備著，咱們鎮上的孩子狼著呢。”
“誒！”陶葉重重點頭，這才是親人吶。
人與人真的要講究一個緣分，她這兩輩子跟老陶家都沒什麽親緣，只有惡緣。
陶葉上輩子是跟母親改嫁到老陶家的，葉姓改成陶姓，之後母親因車禍去世，她外祖家沒人，養父便放心地吞了母親死後的所有賠償款，解除收養關系，托關系，把她送進了孤兒院。
後來便一直沒能把姓氏改回去。
054殘忍的孩子們
陶玄的先生姓趙，四十多歲，是個睿智耿直的學者型人物，進士出身，因官場黑暗而備感煎熬，便幹脆辭官回到老家澤縣，經營幾十畝田地，後來被劉家重金請來坐鎮族學，管理庶務，同時負責教授剛啟蒙的孩童。
陶玄早慧，三五天的功夫就入了趙先生眼，經常被其表揚，成了幾個頑劣孩子家長口中的“別人家的孩子”，所以，這兩日便有幾個孩子因他挨了不少訓斥和打罵。
是以，還沒等陶玄跟大家夥兒熟悉，就成了某些孩子眼裏的眼中釘肉刺。
流言蜚語彌散開之後，陶玄雖不至太難過，但也備受困擾。他實在不想看見某些同學審視的目光，就特地晚走一會兒。
散學後的族學是最安靜的。
陶玄效率很高，先把白天的功課覆習一遍，再把姐姐教他的九九乘法表背一背，這才回家。
剛一走出大門，他就被四個孩子攔住了。
四人以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墩兒為首，呈扇形擋在前面。
“餵，書呆子，聽說你姐是只破鞋？”
“就是，你還有臉上學來，怎麽就那麽大臉呢？”
“既然縣太爺是你姐夫，那還跟我們混什麽，城裏有的是好先生。”
“天天因為你挨揍，你他娘的趕緊從這裏滾蛋。”
“沒爹沒娘的狗雜種，趕緊滾，不然日後見一次打一次。”
……
八九歲的孩子們口出惡言，絲毫意識不到那些話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。
幸好，陶玄不是普通孩子。
他這一年是在趙氏的咒罵中度過的，而且這些事，他和陶葉亦早有心理準備。
他鎮定地站著，面無表情，甚至有些呆滯。
因為沒有對手，圍攻的孩子很快便感覺到了無趣，漸漸停了下來。
須臾，那胖墩兒不甘地指著陶玄的鼻子叫道：“你聾啦，還是啞巴了？”
另一個掛著兩條青鼻涕的孩子使勁吸了吸鼻子，配合著說道：“他還有啥可說的，有那個臉說嗎？我要是他，跳糞坑淹死算了。”
“沒事兒就讓讓，我回家。”陶玄說著話，從書包裏取出一只沒裝手柄的平角刻刀，舉起來，對著西斜的太陽看了看，“還挺鋒利的。”
這是陶葉特地裝在他書包裏的，能傷人，但頂多劃道口子，是專門用來防範陶明和陶仁的。她說，不能掉以輕心，小孩子的世界往往比大人的還要殘暴，他一開始還不能理解這話，現在終於切身體會到了。
——這四個孩子說的話，每一句都足以逼死一個正常的成年女人，然而他們對此一無所知。
孩子們的視線齊齊定格在森冷幽黑的刀口上，臉上露出幾絲驚懼之色。
“他姐可是殺豬的！”胖墩兒下意識地後退一步。
其他三個亦是如此。
陶玄僵硬地笑了笑，故意很真誠地說道：“其實殺豬不難，真的。”
不常笑的人，笑起來往往比哭難看，而且他的話還帶有說不出的威脅意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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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千萬不要！這次我們一定要把嘴巴閉嚴了。”陶宥義肅然說道，“三哥，人嘴兩片皮，總會有人說些不著四六的東西證明自己比別人高明，你且等著就是。”
陶有銀也是有些閱歷的人，細想想也就明白了，點點頭，臉上卻沒有輕松之色，說道：“這次，咱們老陶家算是把縣太爺得罪大了。”他嘆息一聲，看了看陶宥義，“陶葉跟縣太爺的關系肯定撇不清了，那孩子可能真要嫁不出去了，當初咱們可是答應過大哥的……”
陶宥義沈著臉，不說話。
陶老爺子怒道：“那有啥辦法？都是你娘做的孽！”他煩躁地捋了幾把胡子，“算了，別琢磨那些了，活人還顧不過來呢。”
陶宥義不置可否，起了身，“爹，我去把我娘替回來。”
陶老爺子一拍桌子，“胡鬧啥，還嫌不丟人咋的？”
陶宥義道：“爹，我不去更丟人，替一替我娘，還能給兒子挽回些名聲。”
陶老爺子回過味了，不禁一笑，“我兒就是聰明，那快去吧。”
今天的劉家鎮格外熱鬧，主街道上的人走一茬來一茬，肉鋪外面就沒斷過人，總是黑壓壓三五十個。
生意也比平日好了不少。
有些人為了看點熱鬧也是拼了，上去買個一斤肉，就為欣賞趙氏那比哭還難看的笑意。
“喲，陶家大嫂子，你這牌子挺重吧，上寫的啥字啊？”一個老婆子問道。
“咋地？看我家的熱鬧來了？”趙氏魚泡眼裏噴著火，但嘴角卻努力地翹了起來，“看也行，先買肉，要多少？”
老婆子瞧著趙氏這模樣好像挺高興，對陶有金說道：“大侄子，來兩斤。從這兒切，多切點兒肥的。今兒高興，包餃子吃。”
這老婆子家境不錯，在劉家鎮也有個二三十畝地，與老陶家的地挨著，去年因為租用場院，兩家發生了口角，一直別扭至今。
陶有金陰沈著一張大臉，粗聲粗氣地說道：“哪個不想要肥的？那麽切可不是不成！”
那老婆子更樂了，“行，那就從這兒切。大侄子，你這牌子上的字跟你娘那個好像不一樣，到底都寫的啥啊。”
她故作好奇，尋根問底，把娘倆氣了個半死。
050瘆人的目光
旁邊有個穿府綢衣裳的十歲左右的小孩子，伸出小手指點著牌子，脆生生地說道：“他們也不識字，還是我告訴你吧，她那上面是‘我是碎嘴婆娘’，他那上面則是‘我喜歡胡說八道’。”
那老婆子聞言哈哈大笑，一手拍大腿，一手擦笑出來的眼淚，說道：“陶家大嫂子，縣太爺說得忒對啊，去年要不是你一個勁兒的罵罵咧咧、嘰嘰歪歪，咱倆家也打不起來，大家夥兒說是不是啊？”
“是！”
眾人可謂異口同聲。
趙氏和陶有金氣得臉都綠了，雙雙哆嗦著，抽了風似的。
陶葉被爽到了，笑瞇瞇地站在街對面，又把那寫在牌子上的字仔仔細細看了一遍。
兩個牌子都是木板拼接的，比較粗糙，大小足有一尺半見方，上面的大字墨色淋漓，功底雖一般，但字體挺拔雋秀，顯然是寫字的人有不錯的審美意識，但因練的太少，寫的不好看。
內容算不得很過分，盡管短，卻也足以讓劉家鎮人明白那是什麽意思。
她相信，那位狡黠的縣太爺確實手下留情了，不然寫個“我是瘋狗喜歡亂咬”也不是不可能。
“三丫頭？”
陶葉正思忖著，聽到一個略微猥瑣的男聲叫了她一聲。
是劉膿。
陶葉轉頭看向右側，笑道：“聽說你得手了？”
少女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中，水汪汪的眼睛略瞇著，紅潤的唇綻放著燦爛的笑意，好看得緊。
劉膿被吸引了，呆呆地站著，視線凝在她的臉上，眼睛一眨不眨。
陶葉警惕起來，心裏更是反感極了，大聲說道：“大叔得了不少銀子吧。”
劉膿醒過神，不免有些尷尬，“啊，還行，他們家老五果然有錢。”
雖說他就是來顯擺的，卻也知道財不露白的道理，是以並不說到底弄了多少銀子。
陶葉“哦”了一聲，不再多問。
劉膿往她身邊湊了湊，剛想再說點什麽，餘光便看到陶宥義從對面胡同裏出來了。
“三丫頭，那小子可不一般，”劉膿“嘖”了一聲，又往靠了一步，“要不是你劉叔我光腳不怕穿鞋的，還真不敢得罪他。”
“怎麽，他威脅你了？”陶葉與陶宥義的目光隔著一條馬路對上了，盡管彼此距離兩三丈，她仍然感覺到了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赤果果的寒意。
劉膿咧開大嘴，露出黃黃的大板牙，笑道：“人家到底是讀書人吶，聽了我和你嬸子的話，啥都沒說，就像現在看著你這樣的看著我們，賊拉瘆人，就像被鬼盯住了，從心裏腳著冷。”
因為陶宥義的目光，不少看熱鬧的註意到了陶葉。
“這三丫頭是來看笑話的吧。”
“肯定是，被那麽一盆臭水潑上，不得恨死老陶家啊。”
“你說那孩子何苦啊，都忍那麽久了，就再忍忍唄，得罪陶宥義還能有好？那小子從小就蔫壞蔫壞的。”
“你說他這時候出來幹啥？眼瞅著考舉人了，說不定就被他老子娘連累了啊。”
……
陶宥義在眾人的議論中回過神，沖著陶葉冷冷一笑，一步步往肉鋪去了。
“娘，這牌子沈，還是兒子來掛吧。”他清晰有力地說道。
他這話一出，一片嘩然。
“他這是傻了不成？”
“就是，不嫌丟人啊。”
“你懂個屁啊，這叫孝道。”
“有理有理……”
亂七八糟的聲音一同鉆進陶葉的耳朵，於是，她明白陶宥義此舉的意義了，甚至想得更深更遠。
到底是文化人，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為自己洗白、替自己揚名的機會，而且時機把握得非常好。
“這人確實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呢，如果他不巧做了澤縣的父母官，只怕你一家就只有倒黴的份了。”她對劉膿說道，語速緩慢，關鍵字句咬的很重。
劉膿不以為然，擤了把鼻涕，往鞋底上一抹，說道：“哪就那麽巧了？再說了，不少秀才胡子耷拉到地上也沒考中舉人，他就能一下子成了？做夢呢吧。”
陶葉搖了搖頭。
她對陶宥義很了解，此人雖陰沈，但腦子確實好使，而且為人並不浮躁，喜歡穩紮穩打，只要運氣不算太壞，肯定會有出頭之日的。
劉膿是個奸懶饞滑屁的人，嘴上那麽說，但心裏對陶宥義也起了防備，嘿嘿笑了兩聲，又道：“他孝順他的，要想整老子可不行。老子光腳不怕穿鞋的，到時候讓他吃不了兜著走。”
陶葉頷首，如此最好。
她看完老陶家的笑話，去了菜市場，從一個獵戶手裏買了野雞和野兔，又買了些菜，回家時順路去了許家雜貨鋪。
看鋪子的人是許文。
少年放下手中的書，驚喜地從櫃臺後站了起來，瘦削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紅潤：“你來啦！”
陶葉抿嘴一笑：“小文哥，給我一壇好酒。”
“好，”少年答應著，人卻沒動，狹長的眸子久久註視著陶葉，裏面的柔情濃得化不開。
外面的喧囂被這種此地無聲勝有聲的靜寂隔絕在外，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。
少年純純的戀慕讓陶葉感到了尷尬和不安。
如果不考慮心裏年齡，她覺得許文無論家境還是他本身，都是最理想的人生伴侶，然而，做為一個始終為生存而努力奮鬥的禦姐而言，她對這種稚嫩的弟弟型小男人又實在沒有興趣。
“小文哥，我……”陶葉欲言又止。
她本想勸他不要在自己身上費心，但又覺得人家什麽都沒說，貿貿然講那些顯得自己太過自戀，而且，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，古人早熟，且未來充滿著不確定，眼下最好的處理便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，並且日後能不來雜貨鋪就不來。
“嗯。”許文臉上紅得像要滴血一樣，“小葉子，你和縣太爺的事我都聽說了，咱劉家鎮的人就喜歡胡說八道，你千萬別往心裏去。聽說縣太爺是京城的大家公子呢，家裏最重規矩，肯定容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，要不了多久就會平息的。”
他這番話有那麽一絲提醒和警告的意味，意思讓陶葉要認清自己身份，千萬不要把流言當真，傻傻地一頭撞上去。
陶葉笑著點點頭，“確實如此，小文哥快些給我拿酒吧。從今兒起，我要跟八奶奶學著刻木頭啦。曾經的女屠夫改作匠人了，日後就要想匠人的事啦，跟縣太爺那樣前程遠大的人八竿子打不著啊！”
她這話一樣意有所指，許文大概想到了什麽，臉上的紅潤潮水般的褪去了，只餘一片慘白。
陶葉心有戚戚，暗自祈禱許文能盡早放下這段不成熟的想念，付了銀子，哼著現代小調回了劉八爺的家。
051聰明的陶玄
“八爺爺，八奶奶，小葉買菜回來啦，咱今兒就吃拜師宴。”陶葉一進大門就開始嚷嚷。
劉八爺一邊往木頭上彈墨線，一邊笑道：“你這丫頭倒是心急，也不看看黃歷。”
“擇日不如撞日嘛。”陶葉笑嘻嘻的，這可是雙喜臨門吶。
“姐，都買什麽好吃的了？”陶青張著雙臂撲了過來，抱住陶葉的腿，不待她回答，仰著小臉又問，“姐，他們真的丟人了嗎？小青和豆包也想去看看。”
這小子絕對是個記仇的！
陶葉用尖尖的食指點點他腦門，“看什麽看，你還是你奶的孫子呢，去看熱鬧可就是大不敬了。”說到這裏，她湊到陶青耳邊，“等晚上的，姐姐好好說給你聽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陶青不情願地答應了。
“汪汪汪！”
“汪汪！”
豆包聞見血腥味，對著陶葉的筐又蹦又叫，小奶狗急的團團轉。
陶葉沖它揚了揚拳頭：“你這饞狗，等會兒才有你吃的呢，玩去吧。”
豆包聰明，雖聽不懂陶葉的人話，但懂得陶葉的拳頭，趕緊縮回舌頭，閉上了嘴，委屈的玉石眼眨了眨，便往後退了兩步。
陶葉被它萌笑了，讓陶青帶它玩，並讓他把三字經背一背，晚上好考他。
在學習上面，陶玄的腦子是最好的，盡管還達不到過目不忘，但一般兩三遍便可牢牢記住了。
陶青沒有陶玄那麽聰明，卻也不差。他對圖畫很感興趣，不跟豆包玩的時候，很愛看八奶奶做雕刻，一坐就是兩刻鐘，這對一個愛玩愛鬧的四歲孩子來說，已經十分難得了。
所以，陶葉一直在思考怎樣給陶青繪畫啟蒙，才不會引起別人懷疑。
如今拜了師，學了木雕，解決陶青的問題也就不在話下了，如果算上這一樁，再加上拜師和老陶家出醜，就是三件喜事了。
陶葉又略略說了兩句老陶家的事，拎著菜筐進了廚房……
抱柴禾，生火燒水，洗蘑菇，等水開了，就開始處理兩只野物。
她殺慣了豬，做這些十分麻利，不過兩刻鐘的功夫，去毛的去毛，剝皮的剝皮，全部搞定。
八奶奶就坐在廚房對面的走道上，她看了眼忙碌的陶葉，跟劉八爺說道：“我就喜歡小葉子這股子麻利勁兒，活幹得快，還仔細，正是做咱這行的好材料啊。”
劉八爺道：“可不是嘛，心思也巧。她前兩天跟我說了個東西，還在地上畫了個圖，很有模樣，我覺著在縣城賣肯定有人買，等做完這個活兒咱就試試。”
“啥東西啊，你趕緊說說。”
“用陶葉的話說，就是那種放在書案上的簡易書架，有點兒像樹。如果不雕，一天做幾個不成問題，要是在底座上雕些簡單的花紋，估摸兩天能做一個。”
“聽起來是不錯，實用！老頭子，我這活兒完事了，去幫幫她。”八奶奶放下雕好的琴腿，樂顛顛地去幫陶葉，會投桃報李的孩子更讓她喜歡了。
陶葉正在剁野雞，見她進來，笑著說道：“八奶奶你遠著點兒，省得血水濺你身上。我買了幹蘑菇，咱就做個野雞燉蘑菇吧，燉得爛爛的，保管不塞牙。”
“行！”八奶奶咽了口口水，她家條件雖好，但沒有貴客的話野雞是絕對不買的，又問，“兔子咋做？”
陶葉指了指紅辣椒：“這兔子小，肉嫩，咱做個麻辣兔丁？”
八奶奶一拍手，眼角堆起了數條笑紋，“那可感情好。”她很喜歡吃辣，這道菜正合她心意。
“得嘞！您忙您的吧，不然就躺一會兒，時間夠夠的，我自己能行。”陶葉手起刀落，又快又準，輕車熟路地把野雞和兔子剁成合適大小的丁和塊。
八奶奶看得直咋舌，“艾瑪，這也是手藝啊，小葉行啊！”
老太太感嘆一聲，並不走，她恨活計，看不得自己躺著別人卻陀螺似的忙活著，所以把鍋蓋掀開，取了陶葉剁好的雞肉，下鍋焯水。
等把血水煮出來，用笊籬撈出，再把兔子肉如法炮制，放在兩個大海碗裏備用。
陶葉見她不走，也就不再客氣，娘倆有說有笑地忙活起來。
陶葉把焯肉的水淘出來，放到泔水缸裏。
然後鍋裏重新放水，把切好的蔥姜蒜以及各種調料同雞肉一起下鍋，一刻鐘後放蘑菇，再大火燒開，撇去浮沫，轉小火慢燉三刻鐘。
這期間，陶葉用酒、醬油、醋、糖等調好醬汁，辣椒切成圈，然後在鍋裏放油，炒糖色，把兔子肉炒成棕紅色，加醬汁翻炒，然後放水燒開，小火燜上一刻鐘，收湯，最後放鹽和芡粉。
“好香，想不到你這孩子還有這個本事呢！”
裝在白瓷盤裏的麻辣雞丁紅亮亮香噴噴地，上面還點綴了幾片綠色蔥葉。
八奶奶取了筷子，急吼吼地夾起一塊嘗了嘗，香辣的味道在她舌尖綻開，“唔，好吃！”她由衷地讚嘆一聲。
陶葉也嘗了一塊，“心情好，做出的飯菜也香啊，八奶奶，今兒晚上你就多吃點兒吧。”
……
娘倆做了五道菜，兩個肉菜量都很大，足夠了。
陶玄回來時，飯菜已經上桌，而且還擺上了酒。
他把聽來的老陶家的事勉強壓下，好奇地問道：“八奶奶，今天有什麽喜事嗎？”
“當然有喜事了。”八奶奶喜滋滋地賣了個關子，“你要不要猜猜看？”
“八爺爺收了我姐做徒孫？”陶玄垂頭想想，十分精準地給出了答案。
“喲……你這孩子咋能猜這麽準呢？不對啊，這明明是我和你八爺爺昨晚上才定下來的啊！”八奶奶一臉的困惑。
“是呢。”八爺爺用手巾擦幹手，也狐疑地看了過來。
“與其說猜，還不如說……是小玄心裏期盼的。”陶玄有些不好意思，“我姐喜歡木雕，一直在念叨著要跟八爺爺學呢。另外，我知道這些菜是她做的，不年不節的做這麽菜，也許真是為了拜師，所以就那麽說了。”說了之後，就算猜錯了，也能借此機會替陶葉投石問路，讓劉八爺表個態。
“那也說不定是慶祝老陶家丟了大臉啊！”八奶奶故意難為他。
陶玄道：“如果那樣，做一個小雞燉蘑菇和一個炒幹豆腐也就差不多了吧。”
“難怪你姐送你讀書去，這小腦袋瓜兒真不錯，好孩子啊！”劉八爺讚嘆著落了座，臉上出現了幾分艷羨的神色。
陶葉趕緊把三杯酒都滿上了，敬了老兩口一杯，算是正式拜了師。
052南城門外
吃過晚飯，又聊了會兒天，從劉八爺家出來時天已然十分昏暗了，烏雲被海風吹過來，天空格外的陰沈，但一時半刻還下不上雨。
陶葉休息一會兒，在廚房備了好些柴火，悄悄出了後門。
在歪脖樹下的空地上，她先做蛙跳把肌肉跑熱，然後拉伸腿筋，練習跆拳道的幾個基本動作。
大約一炷香的功夫過去後，陶玄帶著陶青找了出來。
小哥倆見不遠處影影綽綽的有個人影，正“砰砰砰”地踹著一個長形物件，不由得面面相覷。
“姐？”陶玄試探著叫了一聲。
“誒，在呢。”陶葉沒有停，繼續踢沙袋。
“姐你這是做什麽？”陶青很驚訝。
陶葉覺得不太好解釋，想了再想才道：“鍛煉腿力，腿有勁兒了，將來打架就不發怵了。”
陶玄小老頭似的搖頭失笑，牽著陶青走過去，“姐，傳出去不太好吧。”女屠戶就夠難聽了，這樣一來豈不是還得加上潑婦二字？
“有啥不好的，趁著雨沒來你們也來踢踢，就當鍛煉身體了。”
陶青玩心重，感覺陶葉玩得很有創意，不待陶玄回答，搶先拍手道：“好，我要玩。”
“來來，一起來，咱晚上吃的多，正好消消食兒，等下再覆習功課。”
陶玄只好從善如流：“那好吧。”
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，天色越來越昏暗，雷聲滾滾而來，一陣比一陣響亮。
陶葉讓小哥倆先進屋，她自己把沙袋摘下來，剛抱進屋裏，雨“嘩”的一聲下了起來。
陶葉把沙袋放到角落裏，愜意地擦了把汗，說道：“唉，總算不用擔心旱災了。”
陶玄站在門口，望著菜池子，說道：“姐，咱明天不用澆園子了。”
“還是我家小玄想的實際，”陶葉也湊了過來，摟摟他的肩膀，“你姐我終於可以輕松一下了。”家裏沒有井，從小溪裏挑水還是很累的啊。
這時候，風忽然大了，夾著冷雨撲面而來，姐弟倆一同抖了一下，趕緊關上了門。
陶玄在竈坑前的小凳子上坐下，用火折子點燃了軟柴，把刨花引著了，又填了兩塊朽木進去，說道：“姐，散學回來的路上我都看見了，也聽說了，估計五叔不會善罷甘休的。”
火光照亮了他呆板的小臉，黑漆漆的眼睛裏有兩簇亮堂堂的火苗跳動著。
“是啊！”陶葉又往鍋裏加了兩瓢水，“他在這件事上的確無辜，受的影響也最大。所以啊，有時候光是自己優秀還不夠，家裏的人還得不拖後腿才行。”
“咱們現在也不用想那麽多，老陶家沒有根基，你五叔不敢跟縣太爺對上，現在只看那些喜歡指手畫腳的三姑六婆們如何說了。”她知道，雖然眼下出了口惡氣，但自己與縣太爺的事不會就此畫上句號的，所以先給陶玄打一個預防針。
“姐，三姑六婆是什麽？是姑姑和婆婆嗎？”陶青帶著豆包從裏屋出來，不待陶葉回答，大眼睛忽然一亮，“對啦，姐你快點說說下午的熱鬧。”
陶葉只知道三姑六婆指代的是市井婦女，至於是哪三姑、哪六婆，她也說不清楚。
於是，她故意忽略前一個問題，熱熱鬧鬧地把趙氏和陶有金出的洋相細細說了一遍。
小陶青聽的直拍巴掌，便是內斂如陶玄，眼裏和嘴角也有了明顯的笑意。
……
第二天下午，陶葉賣完餃子，把陶青放在劉八爺家，自己往城裏去了：一來看看陶壯和陶強出的洋相，二來肉和面粉還得買些，雖說劉八爺說給她工錢，但那也得是成了熟手之後，在韭菜還能吃的這段時間，餃子生意還得做著。
她坐的依舊是劉三兒的騾子車。
車上已經坐了四個女人，陶葉剛要上車，便見幾個女人不約而同地往一旁挪了挪，看樣子，誰都不想挨著她。
劉三兒見狀趕忙拍拍他身後的位置，“小葉，坐這兒。”
陶葉謝過，跳了上去。
一路上，幾個女人一直沒消停，嘰嘰咕咕地小聲說著話，雖說聲音極小，但奈何車不大，陶葉總能聽到幾句，這些人不是說她臉皮厚，發生這樣的事還敢大咧咧出門，就是說她居然能跟老陶家鬧成那樣，把陶宥義都影響了，忘恩負義，心太狠。
都是屁話！
她聽見了就當沒聽見。
陶葉覺得，世上的誤會和流言分三種，有些是能解釋的，有些是不能解釋的，還有一些，是不用解釋的。
這些女人說的屬於最後一種——不用解釋，也可說不屑於解釋。
……
南城門的兩側各自圍了一大群人，粗粗看去，至少有上百號人。
陶葉下車時，恰好聽到有人大聲念道：“我叫陶壯，我奶誹謗縣太爺，落款兒，劉家鎮陶家肉鋪。”
那邊話音將落，另一邊話音又起：“我叫陶強，我爹誹謗縣太爺，落款兒，劉家鎮陶家肉鋪。”
“誒，你爹誰啊？”這邊有人問了一句。
無獨有偶，另一邊也有人在問：“你奶是誰，這麽大膽子，居然敢誹謗咱們縣太爺？”
“是啊是啊，他（她）都說啥了？”
“問啥問，傻吧！你要想掛這個牌子，我回家也給你做一個去。”
圍觀的人們哄堂大笑。
陶葉想也不想地往‘你奶是誰’那邊擠了進去，只見墻根下擺了一張黑色高幾，上面放著一把茶壺，小李子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旁，正在喝茶。
陶壯掛著一塊兩尺見方的木牌子，跪在小李子前面，臉色鐵青，豆大的汗珠一行行一趟趟地順著腮幫子往下流。
他雖然垂著頭，但眼睛卻沒閑著，滴溜兒亂轉，仇視的目光來回掃視，顯然在觀察都是什麽人在嘲笑他。
陶壯很快便看到了陶葉，大腦袋猛地擡了起來，直勾勾盯住她。
如果目光可以殺人，陶葉此時必定已經死個十次八次的了。
陶葉挑釁地笑了笑，陶壯忍不住了，霍然站了起來。
“跪下。”小李子狠狠踹他腿窩一腳，陶壯“撲通”一聲摔在地上，“動一下多跪兩刻鐘，小爺可是告訴過你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陶壯掙紮著回頭瞪小李子。
“瞪什麽瞪，再瞪多跪一個時辰。”小李子笑嘻嘻輕飄飄地說道。
陶壯聞言瑟縮了一下，再不敢鬧，怨毒地看了眼陶葉，垂頭跪好。
“小葉子，你來啦？”小李子也看到陶葉，站了起來。
陶葉點點頭，笑道：“你坐你的，我就是來看看熱鬧，馬上就走，辛苦你了。”
“這算什麽，看看笑話，曬曬太陽，吹吹春風，愜意得很吶。”小李子也不客氣，得意地坐了回去。
人們見陶葉似乎跟縣太爺的人以及跪在地上的人都認識，紛紛疑惑地看著她。
人群裏有劉家鎮的人，陶葉可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成為焦點，趕忙告辭道：“也是，那你愜意著，我去買東西。”
小李子拱了拱手，“行，天色不早了，你趕緊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陶葉又看向陶壯，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接，火花四射。
“你給我等著。”陶壯用口型說道。
陶葉撇撇嘴，也用口型回道：“你大爺的，盡管放馬過來。”
……
053流言再起
大概是因為縣太爺那日的下馬威足夠有震懾力，而老陶家也確實丟盡了臉，陶葉姐弟平平靜靜地過了十多天。
這期間，趙氏和陶有金的牌子摘下去了，陶家肉鋪門前看熱鬧的人也早就沒有了——再好笑的笑話也不會讓人‘笑口常開’，就像反覆咀嚼的口香糖一樣，多嚼幾次就沒味兒了。
到四月下旬，關於縣太爺和陶葉的流言再次在劉家鎮悄悄地蔓延開來。
因為縣太爺是個壓在人們頭頂上的龐然大物，所以人們談論時不得不小心謹慎、偷偷摸摸，所以，這流言傳起來也變得格外的刺激，不但流行的時間長，而且範圍廣，陶葉的名字伴隨著縣太爺三個字不停地從這張嘴，傳到那張嘴裏。
但陶葉和劉八爺老兩口始終不知道這件事。
直到劉八爺的大兒子從城裏回來，苦口婆心地勸自家老爹不要跟陶葉走得太近，陶葉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然再次成為緋聞女豬腳，黑料漫天飛了。
她坐在院子裏，立著耳朵，細聽屋子裏的對話。
劉大伯大概有些激動，聲音很大，“爹，這樣的孩子收她幹嘛？不說別的，她這個名聲肯定會對咱家有影響，你的兩個親孫女可都沒訂婚呢。”
“那些人都在放屁！老大，陶葉是什麽樣的孩子我老頭子比你清楚，傳這樣的話的人又是什麽好東西了？再說了，咱家孩子訂婚跟陶葉有啥關系？我看吶，要是哪個傻子因為我收了個徒孫就不跟咱家做親，這親不做也罷，都什麽玩意兒！”
“就是，你們不願意在劉家鎮住，有他們姐弟陪著我們老兩口，這日子過得有意思多了。你瞅著那個玩意了沒有，那可是陶葉想出來的，在咱劉家鎮的大街上就賣好幾個了。你爹還想著給你送一個去，多做幾個，在縣城賣賣呢，你要是看不上那孩子，我看也就不必了。”
“賣好幾個了？這玩意能幹啥？”
“瞅著沒，放書的，好看還簡單。”
陶葉猜，八奶奶大概是把那本字帖擱在上面了。
“嘖……確實不錯啊，簡單便宜結實還不占地兒，縣學的先生和學生們肯定喜歡，那丫頭倒是有幾分巧思。”
屋子裏忽然沈默了好一會兒……
“爹，娘，這個是不錯，我回去時帶走一個。”
“咋的，不嫌棄了？”
“不嫌棄了，娘一說到木匠活，兒子就突然明白了，她要真是攀上縣太爺了，也不會跟我爹學手藝，畢竟咱這一行不是女子能幹的，那孩子為了她兩個弟弟邁出這一步也不容易。”
“還不算糊塗到底！你也不瞅瞅，那孩子為了學雕刻，把手弄成啥樣了。你再好好看看，這上面的浮雕就是陶葉雕的。”
“這竹子是她雕的？”劉大伯有些驚詫，“我看看，嗯……刀法雖有些生澀，但竹子極有筋骨，枝葉疏密得當，韻致不錯，根本不可能是學了十幾天的人雕的吧，怎麽也得小一年才有這個水平。爹，這真是陶葉雕的？”
“你爹沒事撒那個謊幹啥？這是能撒謊的東西嗎？”
“嘖，天賦啊，比不了，真比不了。爹，這丫頭再練練，手藝肯定在我之上啊……”
陶葉笑了笑，不是她天才，而是她上輩子學過，而且一直不曾真正放下過，如果不藏拙，只怕這幾位就得嚇死了。
不過，她總算知道為什麽小陶玄這幾天不開心了，想來已經聽到了風聲，或者在學校裏被欺負了。
陶葉剛琢磨一會兒，劉大伯便拿著書架出來了，他穿了一席府綢青衫，中等個頭，長得像八奶奶，笑眼很和藹，一雙手上布滿了大小疤痕。此人大概讀過書，看起來幹凈溫潤，頗有幾分書卷氣。
他在陶葉跟前站定，視線往陶葉雕刻的東西上掃了掃，點點頭，說道：“小葉啊，是大伯錯怪你了，別聽那些有的沒的，跟老爺子好好學，你這方面很有靈性。”
劉八爺的人品在劉家鎮是有口皆碑的，是以，上梁正，下梁也不歪！
陶葉很欣賞劉大伯有錯就認的態度，當即打了一躬，“沒事，大伯也是關心八爺爺嘛。”
“小葉喜歡木雕，一定會好好跟八爺爺學的。”
“哈哈，那就好那就好。”劉大伯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銀錁子，“這是大伯的見面禮，你收著吧。”
那是一個刻著梅花的圓形小銀錠，比較精致，怎麽著也有七八錢重。
陶葉看了看八爺爺，八爺爺笑著點點頭，她便道了謝，收下了。
送走劉大伯，八爺爺和八奶奶怕她心裏委屈，掰餑餑說餡兒的勸她好一會兒，直到陶葉再三保證肯定不會放在心上，方才作罷。
三人各自忙了起來。
陶葉專心雕刻書架底座兒上的回紋，每一刀都爭取做到精準有效，快而不亂，直到太陽落在西山頂上，她才起身進了廚房。
自打她拜師開始，姐弟仨就給八奶奶交了夥食費，除了早飯，其餘兩頓兩家都在一起吃。
陶葉承包了八奶奶的大部分家務。
晚上做三個菜，蝦皮燉豆腐，肉沫黃豆芽，蒸雞蛋，再摘些蔥葉蘸醬就足夠了。
陶葉把米洗了泡上，再把變質的黃豆挑出去，五個雞蛋在大碗裏打勻加水和調料，把米飯和雞蛋一起放在蒸屜上，便在竈裏起了火。
“八奶奶。”陶葉出了廚房，“我去族學一趟，米飯和雞蛋已經蒸上了，一會兒您老看看雞蛋，別蒸老了。”
八奶奶先是怔了怔，隨即就明白了，慈祥的眼裏忽然有了銳利，“嗯，去看看放心，陶玄那孩子是個能存得住事兒的，別真挨了欺負。”
“誒！”陶葉應了一聲，又跟劉八爺打了個招呼。
“等下，拿上這個再去。”劉八爺放下手裏的鋸子，遞了一根短棒出來，“最好不打架，但總得防備著，咱們鎮上的孩子狼著呢。”
“誒！”陶葉重重點頭，這才是親人吶。
人與人真的要講究一個緣分，她這兩輩子跟老陶家都沒什麽親緣，只有惡緣。
陶葉上輩子是跟母親改嫁到老陶家的，葉姓改成陶姓，之後母親因車禍去世，她外祖家沒人，養父便放心地吞了母親死後的所有賠償款，解除收養關系，托關系，把她送進了孤兒院。
後來便一直沒能把姓氏改回去。
054殘忍的孩子們
陶玄的先生姓趙，四十多歲，是個睿智耿直的學者型人物，進士出身，因官場黑暗而備感煎熬，便幹脆辭官回到老家澤縣，經營幾十畝田地，後來被劉家重金請來坐鎮族學，管理庶務，同時負責教授剛啟蒙的孩童。
陶玄早慧，三五天的功夫就入了趙先生眼，經常被其表揚，成了幾個頑劣孩子家長口中的“別人家的孩子”，所以，這兩日便有幾個孩子因他挨了不少訓斥和打罵。
是以，還沒等陶玄跟大家夥兒熟悉，就成了某些孩子眼裏的眼中釘肉刺。
流言蜚語彌散開之後，陶玄雖不至太難過，但也備受困擾。他實在不想看見某些同學審視的目光，就特地晚走一會兒。
散學後的族學是最安靜的。
陶玄效率很高，先把白天的功課覆習一遍，再把姐姐教他的九九乘法表背一背，這才回家。
剛一走出大門，他就被四個孩子攔住了。
四人以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墩兒為首，呈扇形擋在前面。
“餵，書呆子，聽說你姐是只破鞋？”
“就是，你還有臉上學來，怎麽就那麽大臉呢？”
“既然縣太爺是你姐夫，那還跟我們混什麽，城裏有的是好先生。”
“天天因為你挨揍，你他娘的趕緊從這裏滾蛋。”
“沒爹沒娘的狗雜種，趕緊滾，不然日後見一次打一次。”
……
八九歲的孩子們口出惡言，絲毫意識不到那些話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。
幸好，陶玄不是普通孩子。
他這一年是在趙氏的咒罵中度過的，而且這些事，他和陶葉亦早有心理準備。
他鎮定地站著，面無表情，甚至有些呆滯。
因為沒有對手，圍攻的孩子很快便感覺到了無趣，漸漸停了下來。
須臾，那胖墩兒不甘地指著陶玄的鼻子叫道：“你聾啦，還是啞巴了？”
另一個掛著兩條青鼻涕的孩子使勁吸了吸鼻子，配合著說道：“他還有啥可說的，有那個臉說嗎？我要是他，跳糞坑淹死算了。”
“沒事兒就讓讓，我回家。”陶玄說著話，從書包裏取出一只沒裝手柄的平角刻刀，舉起來，對著西斜的太陽看了看，“還挺鋒利的。”
這是陶葉特地裝在他書包裏的，能傷人，但頂多劃道口子，是專門用來防範陶明和陶仁的。她說，不能掉以輕心，小孩子的世界往往比大人的還要殘暴，他一開始還不能理解這話，現在終於切身體會到了。
——這四個孩子說的話，每一句都足以逼死一個正常的成年女人，然而他們對此一無所知。
孩子們的視線齊齊定格在森冷幽黑的刀口上，臉上露出幾絲驚懼之色。
“他姐可是殺豬的！”胖墩兒下意識地後退一步。
其他三個亦是如此。
陶玄僵硬地笑了笑，故意很真誠地說道：“其實殺豬不難，真的。”
不常笑的人，笑起來往往比哭難看，而且他的話還帶有說不出的威脅意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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